第十二章 又见长安乱-《西域第一都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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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鱼线仿佛有万钧之力,那马奋力挣扎嘶声悲鸣,雪泥四溅如飞,却挣脱不掉一枚小小的鱼钩。那人大笑,执竿借力凌波掠起,大袖鼓荡如飞鸟。千百凫雁冲雪盘旋,不离左右,几疑天上仙人御风而行。

    虎蛮几乎看呆了。

    郑吉拱手揖礼:“鸡公前辈一手儿钓鲸术登峰造极,在下佩服!”

    那人登岸收竿,笑骂道:“什么登峰造极?全是屁话!你真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小子在心里怎么骂我?”

    虎蛮愕然,神仙也讲粗话?

    郑吉笑道:“真是冤枉!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骂您,顶多腹诽两句罢了。咦,您连这个都知道,岂不真成了积年的老妖?”

    “小兔崽子,几年不见长本事了,连老夫都敢调侃,信不信我将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娃儿也喂了西陂鱼?”鸡公取下斗笠,面如三秋古月,肌肤滑嫩如婴儿。若不是满头白发,真让人以为是一个翩翩少年呢。此刻两手叉腰,朝郑吉吹胡子瞪眼。

    虎蛮狠狠揉了几下眼睛,没来由叹了一口气。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,这哪里是什么高来高去的神仙?分明是一个千年老妖嘛。

    “信!怎么敢不信呢?别说钓匹马,您老就是去西海里钓一头龙也没谁敢说什么。可那姑娘又没招惹您,何苦把人家抓过来遭罪?”

    “我不抓她,你会乖乖地跑来见我?”

    “古人说君子不妄动,动必有道;君子不虚行,行必有正。前辈此举似乎有些过了啊。”

    鸡公翻了个白眼:“老夫何时说过自己是个君子?”

    郑吉噎了个半死,揉揉鼻子笑道:“前辈叫我过来有何训示?”

    “训示没有,不过两句提醒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请前辈明示!”

    鸡公满意道:“这个态度还不错,不枉老夫当年在梅顾面前替你说过几句好话。对了,听说今天你在梅子坞拿下了河西关一刀?”

    “您老连这个都知道?”

    “真以为老夫孤陋寡闻?实话告诉你,关一刀之事牵连甚广,弄不好就是一个人头滚滚的下场。庙堂无小事,杀人于无形。你初来乍到不问轻重,不怕惹得一身臊?”

    “适逢其会,不能袖手旁观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听说过鬼鲤这个人吗?”

    “传闻长安有三异,人猫、媚猪和鬼鲤,而三者以鬼鲤为首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知关一刀来长安见的第一个人是谁?”

    “难不成是鬼鲤?”

    “你小子倒是聪明!且不说人猫和媚猪,单讲这个鬼鲤,的确机心莫测。世人多闻鬼鲤之名,却不知他的底细。关一刀到长安为何要见鬼鲤?他们谈了什么?又有什么谋划?除了当事者,外人不得而知。不过有一点不用怀疑,关一刀被困梅子坞的确出自鬼鲤之手。”

    “鬼鲤这是下了一招无理手?”

    “也不算无理手,只能说关一刀识人不明。”

    “听前辈之言,鬼鲤才是幕后操刀人。他为何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“你可知元凤元年那场公案?”

    郑吉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3

    元凤元年九月,安阳侯上官桀与御史大夫桑弘羊谋划政变,由鄂邑长公主设宴邀请霍光,准备埋伏甲士杀死霍光,废黜天子刘弗陵,拥立燕王刘旦为帝。不料事情败露,长公主与刘旦自杀,上官家和桑家被灭族,京畿长安流血漂杵。

    鸡公感慨道:“眼见他起高楼,眼见他宴宾客,眼见他楼塌了。君子之泽五世而斩,何况权宦之家?朝荣暮落也是常事。想当年上官氏和桑氏两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,到底逃不过一个人头滚滚的下场。自古封侯事,几人得善终?”

    “前辈提起当年公案,莫非鬼鲤和那两家有不同寻常的关系?”

    “孺子可教也!”鸡公得意道,“有个秘密老夫不告诉你,恐怕你一辈子都想不到。那个从老龙亭消失的鬼鲤真名叫桑鲤,是前御史大夫桑弘羊的私生子,寄养在渤海郡。桑家被灭族,他因身份隐密而逃得一命。而立之年前往长安,成为大名鼎鼎的鬼鲤。”

    郑吉大惊,若鸡公所言属实,鬼鲤实在太厉害了。孤身入长安栖居于霍大将军卧榻之旁,不说别的,光是这份胆量就非一般人可比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,不得不说,鬼鲤深悉灯下黑的道理,难怪连无孔不入的鹪鹩坊都看走了眼。

    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,鬼鲤蛰伏数年,履险如夷,广交庙堂公卿与江湖异士,岂能没有图谋?都说金鳞岂是池中物,一遇风云便化龙,谁又是鬼鲤的化龙池?倘若梅子坞血案与鬼鲤有关,那么其志非小,一定还有什么更可怕的后手。不过,这些显然与郑吉无关,他只是一个被削了职的边军小军侯,在王侯多如狗、公卿满地走的长安城实在没有置喙的资格。正所谓挟泰山以超北海,非不为,是不能也。

    见郑吉沉吟不语,鸡公说道:“庙堂翻云覆雨成王败寇,你方唱罢我登场,哪有正邪忠奸这种事?看在你小子还算知趣的分儿上,我好心提醒你两句。宁作壁上观,莫为局中人,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”

    “前辈提点之恩,在下谨记在心。”

    “记不记得是你的事,老夫叫你过来也不是听你感恩戴德,而是有事情交待你办。”

    “前辈只管吩咐,但凡在下做到的,绝不推辞!”

    “又耍心眼儿不是?这件事老夫提出来,你做得到要做,做不到也得做,不然老夫肯饶你,那对鸡爪钺可要跟你讲讲道理。咦,怎么不说话?”

    郑吉苦笑,您老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,我还说个屁?

    鸡公笑道:“那个跟你从乌孙来的小女娃儿叫苏子对吧?”

    郑吉点头。

    “她师父白衣箫王叶无羡与老夫是旧识,拙荆偶遇苏子,颇觉有缘,想收她做个门生。不料那女娃儿死活不肯,非等你一句话不可,真是气死老夫了。鸡公虾婆的名号在江湖上响了五十年,临了收个弟子还得巴巴地看人家脸色。想起这个,老夫都恨不得把自个儿用鱼钩甩到西陂泽里。”

    郑吉大喜,正如鸡公所说,这对夫妻成名江湖数十载,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,多少人想成为他们的亲传弟子而不可得。如今鸡公虾婆肯收苏子做关门弟子,说不得又是轰动江湖的大事。

    “前辈放心,在下见了苏子姑娘,定会尽力相劝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好,算老夫没有白疼你。瞧那个女娃儿的样子,对你颇有些念念不忘。要不你娶了那女娃儿一起嫁到我们家来?”

    郑吉的脸当时就黑了。

    鸡公大笑。

    郑吉忽然问道:“长安有个史公子,前辈可否听说过?”

    “长安城姓史的人家多了去,你说的是哪个史公子?”

    郑吉将梅子坞之事托出,鸡公笑道:“与杜佗相善,又得杜延年和邴吉看重,长安史姓公子虽多,无一是你所遇之人。因为那人本不姓史,而是高祖后裔,刘氏宗室!”

    “白龙鱼服?”

    “当年那场巫蛊案,你可知详细情形?”

    郑吉摇头。关于那场父子相残动摇国本的巫蛊之祸,天下众说纷纭,至今莫衷一是。

    鸡公说道:“当初先帝宠臣江充与卫太子刘据有隙,以巫蛊之事陷害太子。卫太子不得自辩,恐惧之下起兵杀了江充。旋即兵败,身死泉鸠,长安城杀得人头滚滚。卫皇后自杀,卫太子三子一女皆遇难。唯有襁褓中的皇曾孙刘病已逃过一劫,被收系郡邸狱。征和二年,邴吉调到长安任廷尉监,奉诏治理巫蛊案于郡邸狱,知卫太子冤情,数救刘病已。后元二年,先帝大赦天下,邴吉将刘病已送交其祖母史良娣的娘家抚养。先帝驾崩时,遗诏将刘病已收养于掖庭,上报宗正并列入宗室属籍中。刘病已向东海人澓中翁学习《诗经》,高材好学,尚气任侠。大约感于鲁国史氏养育之恩,故以史姓自称。”

    郑吉恍然:“原来是先帝曾孙!怪道如此不凡。”

    “说到刘病已,其实与你也有渊源。当初徐长卿为御前第一行走,是卫太子刘据身边的红人,刘据将汉刀八祖之一的重渊刀赐给徐长卿。巫蛊之祸后徐长卿下落不明,有人说他匿身东海,有人说他远走大漠,也有人说他死于当年那场长安乱。小子,你倒是说说他如今是死还是活?”

    “前辈无所不知,这种事儿还能瞒得过您?”

    鸡公斜睨他一眼:“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无所不知,如果有,都是用血换来的。”

    郑吉不再说话,大风起龙卷,天地苍茫。

    4

    湖畔有竹林千亩,风过万竿摇空。林中有茅屋,有人结庐而居。

    郑吉见到了苏子。两人很是默契,谁也没有提起鸡公虾婆收徒的事儿。苏子不提是因为郑吉来了,答案不言自明;郑吉不提,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口。

    苏子身披白色斗篷,身材修长,肤如凝脂,宛如画中人。

    鸡公虾婆名震大江南北,却膝下无子,颇为遗憾。不料在长安城偶遇苏子,一见如故,才起了收徒的心思。不得不说缘分这东西真是玄妙无比。

    风起,万竿青竹摇荡,飞雪如粉蝶,落在苏子身上。

    郑吉陪着苏子沿西陂泽走了很久,苏子很高兴,说了很多话。

    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风也止息了,一轮明月挂在中天,映照着梦幻般的大地。远山、近树和莽苍的竹林都拥着厚厚的雪裘睡着了,唯有黑色的西陂泽还不肯安分,一浪逐一浪,不知疲倦地追逐着月光。

    郑吉见苏子拉紧了斗篷,于是解下袍子披在她身上,笑道:“天冷,要不早点儿回去?”

    苏子不肯,在雪地里跑了十几步,弯腰捏了一把雪团回身掷向郑吉,娇笑道:“郑大哥,你敢不敢来追我?”

    郑吉一把抓到雪团吞下去:“好啊,敢打我!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?”

    “啊?”这次轮到苏子大惊,见郑吉恶狠狠扑过来,吓得转身就跑,像一只不幸遇到大灰狼的小兔子,西陂泽畔响起银铃般的笑声。

    郑吉追,苏子跑。雪厚尺余,蹒跚难行。苏子哪里是郑吉的对手?才跑了数十步,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漓。

    郑吉大笑:“苏子,看你还往哪儿跑?抓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苏子吓坏了,脚下一滑被雪绊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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