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章-《沥川往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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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冲到洗手间,看见沥川双腿跪着,扒在马桶上吐得翻天覆地。他的脸铁青,嘴唇没有一丝颜色。

    我跪下来,从后面抱住他:“沥川……”

    他无睱顾及我,持续地干呕,身子不断地痉挛。我不知道他已经吐了多久,只知道他戴着义肢来维持这种跪姿会十分难受。

    “喝口水,漱漱口吧。”我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。

    他一直埋着头,接过我递来的矿泉水,喝了半口,不知引发了哪根神经,又开始吐。胃早已吐空了,只吐出一些粘液。我用力扶住他,用手拍他的背,大声地问:“好些了吗?现在你别站起来,猛地站起来会头昏的。咱们就在地上坐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沥川无助地靠着我,半身软绵绵地。开始,他还企图用手支撑自己,最后所有力气都丧失殆尽。

    我抱着他,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坐了近十五分钟。有点害怕沥川会为这个生气。沥川从来不想让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。过了一会儿,他终于有力气说话了:“麻烦拿一下手杖——”

    我拾起手杖,递给他。

    他费力地站了起来,到洗手池边洗了一把脸。又拿出一个药瓶,吞了一片药。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问道:“找我有事吗?”

    “没……没什么事……就是担心……”我吓着了,不由得吞吞吐吐,“你没吃坏什么东西吧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带你去看医生。”我伸手到口袋摸车钥匙,猛地想起今早没开车。

    “不去,哪儿都不去。”他不耐烦地看着我,“你别在我面前站着!”

    我对自己说,不生气,我不生气,我不生气,我决不生气。

    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来,轻声说:“不去医院也行,我就在这儿陪着你。万一有什么事我好叫救护车。”

    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,说:“即然这样,不如你到楼下去替我买杯果汁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,我马上就去。”我忙不迭地跑下楼,买了杯沥川一向喜欢喝的热带果汁,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小薇已经坐在那儿了。她拦住我说:“王先生正在休息,谁也不见。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,他让我替他买杯果汁。”

    “果汁交给我吧,”小薇很客气地重复了一遍,“王先生特地吩咐了,谁也不见。”

    在小薇充满猜疑的目光下,我颜面顿失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一边吃饼干,一边生闷气,一边还得做手头的翻译。

    六点一到,我准时下班。电梯的门叮地一声开了。

    冤家路窄,里面站着西装革履、打扮光鲜、身上飘着淡淡ck香水的沥川。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,他看上去悠然自得、形神潇洒,好像一位要赴琼林宴的探花郎。

    我冷面朝天,走进电梯。

    “下班了?”他居然开口搭讪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我看墙壁。

    “等会儿去会仙楼吃饭,你去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我看地板。

    “当”地一声,电梯忽然停了,他按了“紧急停止键”。

    我向他怒目而视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下午是我的态度不好,请原谅。”沥川特别会道歉,每次道歉都显得特诚恳。可是我还是很生气,还是不理他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买的果汁我都喝了。不信你看,还剩下一小半,我留着晚上喝。”他松开手杖,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,在我面前晃了晃。

    红红的果汁,果然只剩下了小半。我看着他,哭笑不得。终于说:“你中午吐成那样,晚上还吃得下海鲜吗?”

    “就是吐了才要吃啊。晚上我要加倍地吃,把吐出去的东西都吃回来。”他嘴角微微上扬,带着一丝逗趣的笑。

    “沥川,看来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,你该多休息几天再来上班。”

    “我睡了整整一下午,”他说,“上班也是可以休息的。”

    我不禁仰头看他。沥川的心理真是强大啊,中午吐得死去活来,一副末日临头的暴君模样,到了晚上,精神、脾气就全回来了。

    “我没开车过来,坐你的车去会仙楼行吗?”

    “行。”可能是觉得下午那番以怨报德的行为太过分,他的口气变得舒缓了。

    “能给我rene的电话吗?”我趁火打劫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想请他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拿你的手机过来,我输给你。”他知道我记性不好,一秒之内记不住五位以上的号码。

    我递给他手机,他存下号码。

    我趁机说:“把你的号码也输进去,万一有事找你也方便。”

    他把手机还给我:“我的就算了,你不会有事找我的。”

    我气结,看着他,翻了半天白眼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他按了一个键,电梯缓缓下落。

    我陪着沥川慢慢地走到大门口,司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。

    非常宽敞的德国车,沥川替我开门,让我先坐进去,然后他自己坐了进去,将手杖搁到一边。他的全身焕发着清冷的香气。

    “我让小薇单独给你订了素菜。”他说,“你又改回吃素了?”

    “为世界环境做贡献。”

    他轻笑。

    “笑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以为,这些年你什么都可能变,唯独吃饭的习惯是肯定不会变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变了很多吗?”

    他回过头来看我:“不,你什么也没变。我多么希望你能变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?你变了吗?”

    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“你也什么都没变,除了变得离我越来越远。”

    我们陷入沉默,会仙楼很快就到了。

    除了制图部和行政部的个别职员,cgp几乎人人有车。没有车的几个秘书都跟着江总和张总的车过来了。可能是有鲍鱼吃的缘故,几乎所有的人都通知了家属。一到门口,沥川就被守候在那里的两位老总拦住说话。我在酒楼的内厅看见了艾松和艾玛,赶紧上前打招呼。

    “哎,有点后悔,早知道有鲍鱼吃,我晚几个月再改素食也好呀。”我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沥川就是会照顾女人,知道我们翻译组的小姐们都是海鲜狂。如果按他自己的口味,大约吃意粉就可以了。小秋,你跟我们一桌吧!”因为早上沥川给艾玛拾了一次鞋,艾玛今天不遗余力地赞美他。

    “当然,我去问问素菜放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问吧,小姐们请坐。跑腿的事儿让男生去干吧。”艾松彬彬有礼地替我们张罗。

    翻译组的翻译们,要么带着老公孩子,要么带着男朋友,艾玛带来了一位苏先生,据说谈了有一个月了。艾松吩咐好了服务员,径直就坐在了我的旁边。

    我喝了一口茶,看见沥川坐在离我有点远的另一桌上。

    上了菜后,服务员给每个人端来的一盅龙井鲍鱼。放到我身边的则是冬瓜炖豆腐。小薇给我点的素菜又香又辣,我有滋有味地吃着,扫眼看这一群海鲜狂,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鲍鱼龙虾,连艾松也不例外。然后,德语组丽莎的先生率先讲起了黄段子:

    “话说我留学m国的时候,流行裸奔。七十岁高龄的老妇也想试试。一群老头正在下棋,老妇从他们身边裸跑而过。一老头说:‘真不象话!这么皱的衣服也不烫一下,两个口袋还翻在外面。”

    小姐们笑得花枝乱颤,我则心不在焉,意兴阑珊。

    艾松默默地观察我,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绪低落,问我最近想不想去天文台看星星。我说翻译的活儿太多,一时抽不出时间。

    杯觥交错中,我看见沥川一直在很斯文地吃饭,好像胃口恢复了。大家都在喝酒,却没人向他劝酒。我的心渐渐放下来,觉得冷落了艾松,便起劲地向他请教科普知识。艾松给讲了一大堆黑子、粒子、量子的故事之后,又向我介绍他最喜欢的一本科普小说《物理世界奇遇记》,说他小时候看那本书,看得不下一百遍,终于奠定了他将来要做科学家的梦想。

    “你最喜欢看的书是什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《红楼梦》。”

    我是文科生,本来书是我最喜欢聊的话题,以前我和沥川躺在床上聊起我们共同喜欢的书:《在路上》、《荒原狼》、莎士比亚的悲喜剧……话多得不肯睡觉。唉,卧床太久,硬把一个理工科的沥川熬成一前卫的文艺男青年。

    “我没读过《红楼梦》。”

    “《三国演义》你读过吗?”

    “没。看过电视剧。”

    “除了物理书之外,你还看过哪些厚一点的书呢?”

    “《爱因斯坦传》算不算?挺厚的,有六百多页。”

    我看着他,差点被喉咙里的茄子噎住。人和人怎么能这么不一样呢!

    眼角余光扫到远处的沥川,他正起身,很客气地和周围的人说了句什么,慢慢地向后门走去。

    入座之前我去过一次洗手间。一流的食府,洗手间也是一流的,大理石的台面上摆着鲜花,香烛幽幽,一尘不染。有残疾人专用的卫生间和更衣室。

    过了近三十分钟,沥川都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我借口要上洗手间,走到后厅,那里正好站着一位服务生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先生,能不能麻烦你一下?”

    “小姐,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?”服务生非常礼貌地问我。

    “我的一位同事最近身体不好,经常容易昏倒。他去了洗手间,有三十分钟没回来,能不能麻烦你进去替我看看,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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