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契约-《白日提灯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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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直到刚刚贺思慕才意识到,她曾在战场中看到过段胥仿佛压抑着什么的眼神,他压抑的正是这种兴奋。

    他似乎有过长年累月里大量杀人的经历,以至于杀人对他变成了兴奋的诱因,诱使他陷入从身体到精神的亢奋状态,难以自持。

    或许从心底里他是渴望杀戮的。

    这种杀戮曾经取悦过他。

    他在天知晓的漫长时间,他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融入了他骨血之中。

    段胥沉默了一会儿,对她说道:“刚刚十五师兄临死前,对我说……你也是怪物,你逃不掉。”

    贺思慕没有回答,寒风凛冽里,段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他慢慢说道:“有时候我不知道,我是伪装成疯子的常人,还是伪装成常人的疯子。”

    贺思慕轻轻笑了一声,有些不屑的意味。她终于伸出手去放在他的后背上,不轻不重地拍了拍。

    “你倚着全天下最不正常的家伙,说的是什么鬼话呢?”

    段胥安静了片刻,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,他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去搂住贺思慕的后背,爽朗而安然地说:“说得是啊。”

    贺思慕拍拍他的后背,好整以暇:“少蹬鼻子上脸,放开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想知道,我是谁么?”

    段胥并没有听话地放开她,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,仿佛打开了尘封的门扉一样,他在她的耳边平静地说道:“我叫做段胥,外祖父是有名的文豪,出生时他正在看春生班的戏,便就着戏文里的封狼居胥给我起了名。我的外祖母是前朝长公主,我家是三代翰林,南都段氏,我在南都长到七岁。”

    又来了。

    贺思慕皱着眉头,正想打断他的胡言,却听段胥笑着说道:“然后在我七岁这年,我被绑架了。”

    贺思慕拍他后背动作便停住了。

    段胥继续道:“胡契人绑架了我,以此威胁我父亲与他们交易情报。当时党争正是最你死我活的时候,父亲不仅没有答应胡契人,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这样一个把柄落在丹支手里。所以他对胡契人说,他们绑错人了,他们绑走的根本就不是段家三公子段胥。段家三公子被送回了岱州老家陪伴祖母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被送回岱州的三公子,才是假的段胥。”

    “胡契人被骗了过去,他们以为绑错了人。我便趁机逃走,在丹支流落街头……然后被外出挑选弟子的天知晓首领——我的师父挑中,进了天知晓。他们并不知道我的来历,十四岁出师之后,我刺瞎我的师父逃回了大梁,认祖归宗,得字舜息。父亲安排了那一场从岱州回南都途中的‘被劫’,好让假段胥消失,让我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才是我,我就是段胥段舜息,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。你看这一次我又……逢凶化吉了。”

    段胥说得很平静,说道这里甚至俏皮地笑起来,仿佛得意的孩子。

    贺思慕沉默着,无数魂灯从丹支的营帐中升起,如流行逆行般汇入天际,朔州府城上空的烟火此起彼伏的绚丽着。一边喜一边悲,好一个荒唐又盛大的人间场景。

    血顺着段胥的指尖滴落,他终于松开了抱着贺思慕后背的手,但这次贺思慕却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——他正在往地上滑落,不抱住便要倒在地上了。

    刚刚抱住贺思慕,已经用尽了段胥最后的一点力气。

    贺思慕抱着这个全身无力倒在她身上的家伙,长叹一声,说道:“不仅是小狐狸,还是个小祖宗。”

    最后贺思慕坐在她的鬼王灯杆上,段胥坐在她的身侧靠着她的肩膀,由鬼王灯载着往朔州府城而去。段胥闭着眼睛,似乎睡着了又似乎还有一点神志,他含糊地问道:“鬼王殿下……你又叫什么名字呢?”

    贺思慕啧啧了两声,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灯杆下的鬼王灯。

    通常她不会告诉凡人她的名字,便是恶鬼里,也只有左右丞敢叫她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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